機長手記:暴風雨中的大阪飛行
也許這只是一個普通飛行員普通的一個飛行日,但對我來說,這一天卻帶給我很多第一次的體驗,因為是第一次,所以才顯得這次的大阪之行與眾不同,雖不能用險象環(huán)生來形容,但也是步步驚心,至今記憶猶新。
2012年4月3日,我們按原計劃駕波音737-800W型飛機執(zhí)飛北京時08:05(本文時間均為北京時間)的濟南至大阪航班,航段時間大約2小時30分,預計大阪落地時間10:35。06:45,天剛亮,大家都在航前出港大廳緊張有序地做直接準備,我們飛行組也是其中的一組。準備期間,簽派員特別提醒,說今天日本航路前半段都是碧空天氣,從后半段開始將穿越鋒面(注:鋒面就是冷暖、干濕氣團相遇的交界面,此處常形成強對流天氣,氣流不穩(wěn)定,伴隨劇烈的天氣變化),大阪關西機場(簡稱“大阪機場”)天氣也不是很穩(wěn)定,正好趕上鋒面過境,正點落地的話可在大風來臨之前落地,否則可能趕上大側風,大阪24號跑道預報10點左右的風是270度35節(jié),最大46節(jié)(注:“節(jié)”為速度單位,1米/秒≈2節(jié),35節(jié)相當于氣象學上7級風)。如果延誤的話,大風過后將有強雷雨天氣,將持續(xù)到14:00。波音737-800W飛機最大抗側風能力為正側風30節(jié),正頂風50節(jié),經過計算,46節(jié)右前側風相當于正側風12米,并未超過極限。
考慮到鋒面過境時間并不能精確預報,可能提前也可能拖后,況且我們如果飛往大阪,將會在日本海上空穿越鋒面,于是我們還是做好了備降的準備,原計劃我們第一備降場是東京成田機場(簡稱“東京機場”),但東京機場風力更大,第二備降場為福岡機場,但此機場也是鋒面剛過,目前雷雨覆蓋,最終我們決定如果備降,就返航飛往陽光明媚的韓國首爾仁川機場,于是我們在比原計劃多加1噸油的情況下決定正常起飛。
殊不知,比預報更劇烈的大風正等待著我們。
從濟南到大阪的航路基本是朝正東方向飛行,依次要飛越山東半島、黃海、朝鮮半島、日本海,最后到達瀨戶內海北側的大阪機場08:15,我們從濟南遙墻國際機場準時起飛,航路上果然和預報的一樣,當我們巡航在10700米高空時,朝鮮半島往西,碧空天氣,能見度極好,地面和海面都看得很清楚,從氣象雷達觀測,從朝鮮半島往東,一望無際且厚厚的白云覆蓋著地球表面。雖然我們在云上飛行,但我們也依稀能見云下濃密不均、暗流涌動的危機,我們嚴密監(jiān)視氣象雷達,隨時做好繞飛準備。
進入日本海上空東側的東京管制空域后不久,飛機開始下降,我們就不得不開始繞飛了,尤其是日本本州島西端上空,雷達顯示是半徑近30海里(注:距離單位,1海里=1.852公里)的紅色危險區(qū)域,我們開始一直向北繞飛,等過了本州西端我們航向轉為東南并開始做下降準備,經收聽大阪機場天氣通波,實況為300度右前側風26節(jié),最大38節(jié),且有飛行員報告低高度有風切變警告,10000英尺左右有中到強度顛簸、陣雨。此天氣現(xiàn)象符合標準,我們繼續(xù)向前飛行,我們一邊繞飛,一邊下降。離機場還有30海里時,雷達觀測機場上空沒有危險天氣,但氣流不穩(wěn)定,飛機一直在劇烈顛簸中下降,此時我通過旅客廣播讓所有機組人員停止服務回座位做好,并提醒旅客系緊安全帶,直到落地,此時距落地還有10分鐘。
飛機下降到3000英尺時,開始在云下飛行,由于此時鋒面即將到來,儀表顯示西風有近90節(jié),飛機顛簸劇烈。大阪塔臺一直在用無線電播報風向風速,我們對正跑道后,最后一次聽到的報告為風280度28節(jié)、最大37節(jié),濕跑道。我提醒副駕駛如果任何時候出現(xiàn)不穩(wěn)定進近或風切變警告,我們立即按照預案復飛。雖然在北京也遇到過類似的強側風,但此時感覺更強烈,第一是濕跑道,第二是顛簸更劇烈,我積極跟蹤飛行指引,極力控制飛機穩(wěn)定在跑道中心線的同時心中一遍遍重溫復飛的動作,就像把這架飛機當成我身體的外延,任其搖擺,像一個青春的舞女在暴風雨中展現(xiàn)其優(yōu)美的舞姿,形散而神聚。10:42,飛機在劇烈晃動中平穩(wěn)落在日本大阪機場24R跑道。飛機接地的一瞬間,我的心也象落了地,踏實了許多,滑到停機位,乘務長報告,雖然近一半人顛吐了,但落地后很多人不由自主的說了句“太棒了!”。
把旅客送下飛機,我又開始回濟南的準備,經收聽天氣實況,現(xiàn)在風向改為180度41節(jié),使用24L起飛。11:45,當我們啟動好發(fā)動機滑行到24L跑道等待點,發(fā)現(xiàn)已經有一架韓國的波音777和一架波音737在等待起飛,后面還有一架深圳航空的飛機也在等待起飛,接下來的事情更是出乎我們的預料。
當我們聯(lián)系塔臺時,塔臺詢問,“現(xiàn)在風速持續(xù)增大,氣壓快速下降,風為180度43節(jié)最大55節(jié)(注:55節(jié)相當于10級風),你可以起飛嗎?”,此時的風速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波音737的抗側風能力,我們回答“不能接受”,于是塔臺通報:“誰可以起飛誰就滑行到‘P’滑行道(注:此機場P滑行道為連接跑道入口的滑行道)”,一時無人應答。
天空越來越暗,甚至不開燈就看不清航圖。此時所有飛機都已經不能落地,當我們等待時,跑道24R一架CRJ飛機在嘗試落地未能成功后果斷開始拉升,伴隨著轟隆隆的發(fā)動機聲音與可見的翼尖渦流,昂頭沖向天空飛向自己的備降場,情形煞是壯觀。接下來無線電里面只剩了塔臺不定時通報風向風速的聲音:“180度45節(jié)最大57節(jié)”、“180度49節(jié)最大60節(jié)”、“180度52節(jié)最大63節(jié)”,天哪,63節(jié)相當于11級大風??!怪不得飛機在跑到頭地面上就已經晃的很厲害了,前輪都開始吱吱作響,甚至靜止狀態(tài)下連空速表都開始在50-60節(jié)之間徘徊跳動,由于大阪機場為填海修建,連遠處大海里的巨浪都能清晰可見,有5-6米高。我從未經歷過如此大風,感覺飛機都快被推翻了,此時我內話通知乘務長,如果飛機被掀翻,聽我指令,我們預計從較低側緊急出口快速撤離,雖然飛機被掀翻幾乎是不可能的,但畢竟是第一次經歷,“驚心動魄”已不足以形容,甚至到現(xiàn)在都心有余悸。
經詢問,塔臺說大風要持續(xù)2小時!我們決定滑回關車等待,否則耗油太多,也沒必要,而且我還擔心風力更大還真怕飛機承受不了,因為實際風速顯然已經遠遠超出了預測,看來鋒面比預計的要來的早多了。當我們往37號停機位滑行時,只能用手輪勉強保持滑行方向,而且前輪一直在地面上發(fā)出“吱吱”的聲音,顯然前輪在強側風條件下要想保持方向,必須與地面持續(xù)存在動摩擦。我們進位時,機務人員多次指揮終止進位滑行,因為指揮進位的幾個機務人員根本不能穩(wěn)定站立,身體必須與大風抗爭,基本與地面成45度夾角,后來經過三次嘗試才讓飛機緩慢成功進位。由于風力太大,到位后機務通報根據規(guī)定廊橋不能操作,所有廊橋都已經降到了最低卡位。讓我們關車后在飛機上耐心等待。
我們等待期間,心中不免在想,這種天要是起飛,會是一種什么感覺呢?不久,就有一個航班幫我們體驗了一把,還真有不要命的!這是一架美國聯(lián)邦快遞FEDEX的MD-11貨機,在這種強風情況下仍然要求進跑道起飛,進跑道時,塔臺再次強調,“現(xiàn)在風向200度,風速49節(jié),最大55節(jié),請確認你要起飛”,該機回答“確認,我們現(xiàn)在申請起飛”,于是塔臺發(fā)出了可以起飛的許可。大約1分鐘過后,這架MD-11報告“由于風切變警告中斷起飛!”,最終這架龐然大物乖乖地又回到了貨機坪趴著去了,直到天氣轉好。
一個半小時過后,風向轉為270度,風力減弱到40節(jié)以內,傾盆大雨隨著而來,雖然沒有閃電與雷聲,但暴雨像開了閘的水庫,傾瀉而下,本來還想鋒面到來之前起飛,看來真是不能如愿了。
又過了半個小時降水也減弱到中雨以下,機場西面已經發(fā)亮,雷雨天氣馬上就要過去了,機場無線電波道也開始忙碌起來,所有等待的飛機都像早晨的小鳥,一架接著一架開始返回天空。我們再次完成航前準備,申請離場起飛。當我們起飛時,氣象雷達觀測,我們向西的離場方向只有零星的小范圍降水,于是我們迎著小雨點,成功沖向天空,起飛不到3分鐘,飛機沖破云層,展現(xiàn)在我們面前的是陽光明媚的碧空天氣,于是我們沐浴著下午的陽光,一路高歌而回。
被聘機長3年半以來,這次飛行再一次磨練了我的意志,增強了我的斗志,當然也積累了寶貴的經驗,值得我認真的學習與總結。首先是日本管制員的英語發(fā)音特點很明顯,首次在執(zhí)飛日本航線前必須進行一定的熟悉與帶飛;其次日本雖然國土面積小,但航線密集,航路點名稱有時直接稱為導航臺的地名,機場也是星羅棋布,執(zhí)飛日本航線時必須預習航路點發(fā)音和附近導航臺的名稱;再次,日本也是多山地的國家,很多機場在地形旁邊,偶有大風便會有強烈不穩(wěn)定氣流,切記1萬英尺下保持手不離桿,腳不離舵;第四,天氣惡劣條件下飛行一定要做好復飛與備降的預案,以防不能落地時重新尋找備降場手忙腳亂;最后一條是我們時時刻刻需要牢記的,那就是嚴格掌握標準,任何時候都不能勉強著陸,免得出現(xiàn)不安全事件后一失足成千古恨,追悔莫及。
謹以此文與風雨天氣中頑強搏斗的飛行同仁們共勉。
(作者單位:山東航空股份有限公司)